新階段——全球經濟危機下的中國

中國旗

(本文原為英文,發表於今年夏季號的美國雜誌《新政治》(New Politics)。目前暫無中文版,特作如下簡介。

這次全球經濟危機一方面宣佈新自由主義和市場自然均衡論的破產,同時又加強了國家介入與拯救的聲勢。中國由於國家對於金融、保險、證券、外匯等經濟命脈本來就保持控制力,再加上政府不需任何議會批准就立即推出四萬億元的刺激方案,所以在緩和危機上無疑較有優勢。但是,依靠國家介入,另一方面也造成新的矛盾。這是因為,在中國國情下,國家機關本身即使是解決問題的一種方法,它同時也是更多更大的問題所在。

國家機關從來就不是中立的機關,而在完全不受社會監督的情況下,握有權力的官吏更早就不受法律與自己的規章制度約束;禁止官吏和政府部門經商的法令,實際是一紙空文,不法行為越禁越明目張膽。改革開放以來,國家官吏不僅獲得固定薪水,而且獲得商業利益,他們既是官吏又是(直接或間接的)資本家,一身二任。他們因此順理成章成為資本主義改革的最大受惠者,也是今天貧富懸殊空前厲害、民憤越益激烈的主要原因。今天大量采取國家刺激經濟的政策,繼續由不受監督的官吏自由裁量投資方案,必然意味更多的腐敗,更大的民憤。

其次,即使目前的刺激內需方案暫時有效,長遠來說只會造成更大的經濟不平衡。三十年來,由於工農被盤剝過甚,一方面導致國內消費力不足,另一方面也形成積累率太高,造成生產過剩。統治精英的對策,不是抑富濟貧,重新分配收入,而是加強出口,換取外匯,繼續發財。但是全球經濟危機,終於宣佈了這種本來就不可持續的發展模式的終結。目前官方急於尋找新的增長模式,但是,任何新模式又要繼續滿足官商的牟利需要為前提;瓶子雖新,酒還是舊酒。難怪不論是四萬億元的方案,還是其他政策,都根本不去抑制官商竭澤而漁,也沒有直接而大幅增加工農的收入,相反,最大筆資金還是落到國家官吏手中,在生產過剩的情況下仍然讓他們去搞基建投資。官方高談種種惠民政策,但是那點小錢再經過各級官吏層層截留,一定所剩無幾。結果社會財富還是集中到錢多到不知道怎麼辦的官商階級手中,經濟的不平衡更為惡化。總之,中國經濟發展已經到了新的瓶頸。

中國經濟模式的危機,特別是今天中國要為中美經濟伙伴關係買單(八千億美元投資在美國國債),正正說明了,中國絕對不像阿銳基(Giovanni Arrighi)在他的新書《阿當斯密在北京》(Adam Smith in Beijing)所說的,代表一種有別於美國資本主義的理想模式,更不用說是一種「社會主義」了。他說中國的積累沒有剝奪勞動人民,而政府的種種改良措施又顯著有效,統統說錯了。他的最大誤解,則是認為中國國家機關既然沒有受制於私人資本家,所以它仍然是非資本主義的,甚至是社會主義的。他不知道,中國官吏就是資本家;在民國時期,這稱為官僚資產階級。現在不過是戲碼重演而已。這種現象在中國歷史上可說蠻有傳統。阿銳基把中國以至世界的希望,把闖出一條資本主義以外的出路的希望,都寄託在中國黨國體制身上;他不知道,恰恰是它們才構成了中國資本主義全面復辟的核心力量呢。想再依靠它們創立有別於資本主義舊社會的新世界,豈非緣木求魚?

中國的崛起不止是一種資本主義的崛起,而且是一種南韓式的權威主義政體、加出口導向的發展模式的崛起。這種模式既非創新,也非勞動者所應該支持。它本身也逐漸無以為繼,而勞動人民也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一個經濟與社會危機交織的新階段已經展開。但是結果怎樣,只能由長期的壓迫與反抗來決定。事實上,群眾性抗爭必然自己開辟道路。勞動者在過去十年的維權抗爭多少已經打開一點空間(例如實際沖破罷工禁令),下一個階段得看他們能否多少發展組織力量了。如果勞動者長期無法突破這點,那就無法扭轉絕對無權和赤貧狀況,這不僅影響到自己的根本生存,而且對全世界的勞動待遇造成競相下調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