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有化還是社會化

公屋管理私營化,社會福利私營化,連郊野公園燒烤場也要私營化。不如連空氣和海洋都私營化吧!
「凡是能夠分割的就應該出賣」

這時我們的新自由派經濟學家就會耐心解釋:

「不,我的朋友。雖然我們認為市場是最好的資源分配機制﹐但是我們不會全部否定公營部門。根據我們的經濟學,客觀上存在所謂公共用品,例如國防、警政、司法、行人路等等,一般都應該公營,因為既然無法衡量出每個人使用了多少國防和警政的服務,就誰都想搭便車,不想自己花錢買,這就無法形成有關服務的價格和需求曲線。反之,凡是能夠衡量個人用量的用品,就意味著可以形成價格和需求曲線,這時就該私營。小政府,大市場,這是符合所有人的利益的。」

這不過是說,凡是能夠分割的就能夠出賣,凡是能夠出賣的就應該出賣。怪不得外國政府現在連垃圾收集也要按各戶的垃圾量來收費。如果有一天在技術上能夠做到用很低成本來計算每個行人使用行人道的「量」,那麼,行人道也應該私營,按量收費。凡是可以收費的,就應該收費!這就是他們所謂的「經濟科學」了。

任何有正常頭腦的人都不難知道上述的推論完全不講邏輯(至於什麼「市場是最有效的資源分配機制」論,我們另文批評) 。凡是資本家都有錢可捐。那是不是說,資本家非捐不可呢?

新自由派經濟學還有更大的錯誤。它的整個理論都建築在這樣的假設上:每個人都是孤立的、純粹自利的經濟動物。這一假設徹底錯誤。恰恰相反,當代社會在經濟、社會、文化、政治各方面都是高度社會化,每一個人和每一個經濟部門以至政治及文化領域,都息息相關,互相倚賴。所以要解決任何社會和環境問題都要從這個前提出發。從相反的前提出發恰恰是在助長資本主義的自毀傾向。

最近香港政府也在考慮垃圾收集實行收費,貫徹「污者自付」的原則。污者自付,多麼天經地義!怪不得香港環保團體都舉腳贊成。然而,為什麼家居垃圾越來越多?純粹因為個人的私德問題?

污者自付──誰是污者?

不。做為一個當代消費者,許多家居垃圾都不是他個人製造的,而是生產商和分銷商硬派給他的。他不要也得要,而且還要付錢買下垃圾﹕

資本家為了誘使你買他的產品,光是廣告是不夠的,還需要漂亮的包裝。英國1992年一項調查表明,人們在超級市場,每花7.5鎊購物,有一鎊是作為包裝成本的。在美國,50%的用紙量,90%玻璃瓶,11%鋁及3%的能源是用在包裝上,其中許多本是不需要的。這些包裝所造成的垃圾佔城市垃圾的一半。

跨國公司為了刺激銷售,往往有意縮短其產品的壽命。在著名劇本《推銷員之死》中,男主角抱怨:你用分期付款買下電器,但是在你付完款之日,往往便是你的電器壽終正寢之時。一般汽車的發動機只有十多年壽命。其實,以同樣技術及成本,早就能製造出平均壽命達30年的發動機。但汽車公司不為。當然啦,否則你們怎會經常換車?不過,資本家發了財,整個社會及環境卻遭殃。廢車早就成為另一種現代社會的公害。

可見,消費者個人絕對不是孤立的個人,他的消費行為是資本主義生產、銷售、經濟、政治等等千絲萬縷的相互關係的產物。他的家居垃圾越來越多,但他個人的責任很小,主要責任應該在生產商以至整個資本主義制度上面。主流經濟學家把當代社會的個人想像為純粹孤立的經濟人,根本是空想。不過,就像神棍推銷他的種金術一樣,這種空想不是為自己消費,而是為推銷對象消費的。所以他們因此獲得了實實在在的金錢回報。

新自由派這種把地球上一切瓜分、出賣的主張,不光使普通人和自然生態備受剝削。還有更大的害處呢!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資本主義經濟同過去的一切經濟體系不同的地方,就是整個生產、交換和分配都高度社會化。一件產品要經過許多經濟部門和許多人手,才最後消費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另一方面,生產工具的所有權仍舊歸少數大資本家所有。這種制度既造成了生產力驚人的大發展,也造成了周期性的市場飽和及經濟危機。這時候,大資本家的應付辦法,就是進一步擴大他們的私有權,把原先屬於公共領域的用品都變為他們的商機﹕把公共房屋私有化吧!把食水私有化吧!把空氣私有化吧!這種進一步擴大財閥的私有權的辦法,其實是飲酖止渴,因為這樣只會進一步破壞生產社會化的內在聯系,把社會推向經濟瓦解和混亂。英國鐵路的私有化完全遵循新自由派經濟學的教誨,凡是能夠分割的就分割出賣,於是把鐵路和車廂分拆出售。私營鐵路公司和私營的車廂公司,雖然像教科書中所說的各自追求利潤最大化,但這種追求結果並沒有像教科書中所說的、帶來了整體的幸福,相反,帶來的是一次比一次更嚴重的交通災難。無他,因為兩間公司各自為求利潤最大化,就各自降低安全標準﹔鐵路公司常常用過期的零件,車廂公司常常用過期的車廂,結果鐵路和車廂在技術上越來越互不配合,越來越不安全。

今天的資本主義私有制早就不是那種個人的私有制,那種由資本家親力親為的小企業制度。任何一間跨國公司,股東數目少則數萬,多則數十萬。這種私有制本身就具有集體性。[註]只不過這種集體性呈現得特別畸型荒謬罷了。在資本主義法律下,一個大股東往往只需要佔有股份有限公司的一成或兩成的股權,就能實際控制公司。一眾小股東所持有的那張股票,不過是一張分紅憑証而已,他對公司的決策完全沒有影響。所以,資本主義的私有制祇是一種讓大股東把小股東的集體財產實際變為自己的私人財產的把戲罷了。近二十年這種把戲更發展到登峰造極。由銀行家和保險公司控制和借以發財的各種各樣退休基金、醫療保險基金、互助基金等等,都是那些大老闆自己的錢嗎?不,都是別人的錢,特別是中下階層雇員的錢。所以他們再追求什麼私有化,其實就是把更多的社會財富袋進自己口袋。

普遍的社會自治

普羅大眾當然應該反對私有化。可是,今天這種反動倒退的浪潮並不是偶然發生的,而是壟斷資本的私有產權、同社會化大生產的深刻矛盾所必然產生的。所以,除非根本解決了這個矛盾,否則,即使人民能夠暫時阻止私有化,不久之後它又一定捲土重來。所以,祇有拿出社會化的鬥爭方向,才能真正有效抵制私有化。所謂社會化,就是把主要的生產工具的所有權都歸社會共有和民主經營,直接為滿足全體人民的生活需要而生產和分配。也就是說,除了要實行政治民主之外,也要實行經濟的民主,確保社會和自然的最重要資源的使用和分配,都由全體公民民主決定。如果把世界上一千個最大的基金和一千家最大的跨國公司收歸社會所有,那不過是把社會的財產從幾百個大家族的壟斷資本的手中交回給社會罷了。

有人反駁說,整個經濟體系由社會上千百萬人共同擁有和共同管理,這怎麼可能呢?可能的。因為資本主義已經做到了一大半。資本主義大企業早就是所有權與管理權分開;無論股東有多少萬人,也無論職員有多少,都不妨礙數量少得多的專業經理人負擔日常的管理工作。社會化的企業不過繼續發展這個歷史趨勢罷了。其次,社會化的涵義就是高度的社會自治,意思就是:哪一種經濟決策影響到哪些人,就由哪些人自己進行民主決策。凡是涉及國民經濟的重大戰略的決定,例如定下國民收入中投資和消費的比例,經濟部門的綜合平衡,宏觀調控的基本規則,新經濟部門的發展等等,由於直接影響全部公民,就應當由中央一級民選機構作決定。社會化大企業在新的投資上需要同整個行業以至中央機構協調,但是在日常管理上應享有相當自主性﹔管理權歸職員自治委員會所有,但必須吸收一切利益攸關者參加管理,這包括來自社區、消費者、環保團體等等的代表。中小型的企業則盡量鼓勵職員創辦合作社,並享有比社會化企業更大的自主權。社會上各種經濟實體,在內部盡量實行民主管理,而彼此之間則盡量通過民選政府、計劃協調和市場機制三大元素來協同發展。這是一種經濟戰略適度集中,經營管理盡量分散﹔大民主和不同層次的小民主互相配合的社會自治。根本不會出現那種千百萬人一起去管理一個小企業的荒唐現象。

今天巨大的生產力和種種通訊技術的革新,特別是互聯網的誕生,足以讓這種真正的民主制度在技術上行得通。如果到現在還沒有實行,不是因為物質上做不到,而是因為大財閥及其政府抵抗而已。

社會化與私有化的比較是雲泥之別,而且也比過去的國有化優勝很多。過去的東西方兩大陣營的國有化,正正因為沒有同時實行政治和經濟的民主,所以國有企業就像國家機器一樣、根本不受人民監督,因此不是變成資本主義下的準商業機構,就是變成官僚社會主義下的官營組織,即使它們有時比私有化稍為有利於普羅大眾,但畢竟變成特權階層的禁臠,所以難免腐化變質。

這種社會化就是要使金錢力量和國家機器逐步消亡﹐實現徹底的社會自治和民主﹐也就是真正的社會主義方向。這個過程當然不能一蹴而就﹐所以在初期﹐政府對政治和經濟過程仍然需要發揮一定程度的強制作用。但是這種強制作用要越來越少而非相反﹐而且為了確保強制作用是真正維護社會大多數人利益和同時不忘保障少數﹐就須要時刻保證基本的政治自由和實行一種比代議制徹底的民主制度﹐確保普羅大眾掌握社會和經濟的最高管理權。

這樣重大的社會改革當然不可能一蹴即就。需要各種社會運動在長期的局部鬥爭中鍛練自己的力量,才能有一天強大到實現這種變革。長遠的眼光必須配合著現實的局部鬥爭。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社會化的起步點,就是逐步加強限制壟斷資本的剝削自由,同時大大增加雇員、社區、消費者和一般公民對它們的民主監督權。其他過渡的措施可以包括:

1. 廢除私有化政策;逐步縮小而不是擴大資本經營的範圍﹔.
2. 基本民生用品(食水、能源、住房等)以及醫療、教育等,按需要分配而不是按支付能力分配;
3. 管制跨國公司的自由流動;
4. 制定反壟斷法;對壟斷利潤課徵重稅;
5. 大企業的帳目完全公開,使勞工和消費者團體可以密切監察;
6. 企業職工有權對管理層進行民主監督。

關於這個議題,近二十年來在外國已經有很多討論。這篇小文章不過是對這些討論作出的初步歸納。讀者有興趣探討的話,可以參考下面的書目。

參考書目﹕

1. Parecon——– Life after capitalism, by Michael Albert, Verso, 2003.
2. An anti-capitalism manifesto, by Alex Callinicos, Polity, 2003.
3. Market Socialism——The debate among Socialists, Routledge, New York and London, 1998.
4. Against Capitalism, by David Schweickart,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3.
5. Against the Market, by David McNally, Verso, 1993.
6. The Economics of feasible Socialism, by Alec Novc, Allen and Unwin, 1983.
7.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Socialism, by Branko Horvat, M.E.Sharpe, Inc., 1982
8. In Defence of Socialist planning, by Ernest Mandel, New Left Review, No. 159, p.5-38.
9. The myth of Market Socialism, by Ernest Mandel, New Left Review, No. 169, p. 108-21.
(3,4,6,7四本書,都有大陸中文譯本。第7本有些內容因為思想檢查而被刪掉)

[註] 馬克思早在資本論第三卷27章指出這點。但是許寶強還是在他的《資本主義不是什麼》一書前言指責馬克思同自由主義經濟學家一樣「把資本主義等同私有產權」﹐批評馬克思沒有看到現代股份公司的集產性質的一面。